甘肃(下)
现在的手机地图如此先进,以至于导航可以用语音开启,更改路线仅需一键搞定。但是对于旅行者而言却没有太多好处,出门前我完全不需要知道会经过哪些地方,自然少了许多激动和期许。一旦骑行上路,所有沿途风光和岔路之后的人文景致全都化为耳机里传出的“左转右转”,搞得我像是驾驶着一部冷冰冰的机器。或者说人工智能已经代替灵魂思考,直接对神经肌肉发出指令,然后连胳膊带腿跟着条件反射,载着无辜的肉身莫明其妙地前行。与其这样,还不如开汽车来得安逸!
加满汽油,吃了顿难吃的肉夹馍和凉皮套餐,消费二十五块。又有一群闲人守在我的车旁边问价钱,搞得我不论生理还是心理都很烦躁,对今天剩余的路程已经不报什么希望,只想紧握油门早点拧到塔洛面前。国道路况不错,我也没什么精神。耳机里说“右转”,就把右手机械地向前伸去,让摩托车向右倾斜;如果它说“左转”,左胳膊又会向前伸展,摩托车自然向左驶去。回到直路的时候简直神了,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把伸出去的胳膊收回来,车子就会本能地笔直前进。我的一半大脑已经进入休眠状态,剩下的那半仅需接受语音指令,也快游离到爪哇国去了。
没过多久,路面开始变差,大脑重新上线,我发现周围的场景无比熟悉。这里是陇西县,很多年前我来过的地方。耳机里语音提示“左转,然后进入高速收费站”。出县城后沿G316国道右转,耳机里再度提示“你已偏离路线,重新规划... ...前方红绿灯路口调头”,我丝毫没理那一套,耳机里继续提示“调头... ... 你已偏离路线,前方调头”。去他大爷的,我直接关掉了导航!
有一年摩旅西藏,回家刚好路过陇西,大智爷俩站在路口足足等了半天。大智他娘从早就开始忙活,做了一大桌子菜,不停夹到我面前,说比上次见我瘦多了。我给他们讲了路上的惊险遭遇,大智的妈妈像是我们国家所有心地善良的母亲一样,心疼得直哭,一桌子菜再也吃不下去。我特别受不了这种情景,跟大智跑了出去。
通常我们三线工厂里长大的娃都有一个固定的招待项目,就是带着客人去院子外边兜大野地。我小时候也经常翻到墙外面去,到草垛下面放火,偷农民地里的东西。我们这些人长大了也没什么回忆,只能再跑回到这些曾经带给我们最初探险乐趣的广阔天地。老黑说他有次专程开车带着儿子回到我们厂外面的芦苇荡放了把火,然后跑掉了,村子里留守老人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一点不刺激。大智太久没有来过这边,外加他们厂外变化实在太大,带着我可耻的迷路了。我俩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漆黑一片的农村钻苞谷地,翻土坷垃墙。我边走边骂,都30岁的人了,居然黑灯瞎火的跟他干这鸟事,如果再被农民堵住,干脆一头撞死在窑洞里算球。
回到厂里的时候我俩累得笑得都快岔气了,大智又忙着给我介绍,刚才那块苞谷地里他有怎样的青春回忆,厂里的电影院后边他如何献出了初吻,至于小公园的滑梯后边... ...(作者省去1024字)
我们还去了厂里的俱乐部喝酒,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退休工人熟练的烤着大腰子,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工人,在黄土高坡上操着东北口音回忆往昔。他握着啤酒瓶的手微微发抖,提起长大在外的女儿突然张不开口。
没过多久我又急匆匆赶来,因为大智被个家大业大的娘们掳去,奉子成婚了。钱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以前他坚决不要小孩,现在快生二胎了;以前他坚决反对中医,现在开始进补了。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他应该是某个春节,从前总捧着《圣经》满口佛棍贼秃的大智正在庙里卖香烛。
“我先生没时间接电话,现在是旺季,庙里忙不过来。”
“怎么?你家还有座庙?”
“是的,要不要晚点我们关门了叫他打给你?”
“没事,不用了。”
我跟大智越来越少联系,他不愿提起过去,我对他的未来又没什么兴趣,想不到连怀念他都只能站在家属区外望着他父母家的窗户独自叹息。心情越来越差,重新回到高速公路继续“左转右转”。为了烘托气氛,明明大晴的天,竟然飘起了雨。还好下得不大,我也懒得管那么多,加速向合作驶去。
电话突然响起,是小马哥打来的,说是刚回临夏老家就看见我在周边转悠,无论如何叫我速去康乐县。他这人就喜欢搞突然袭击,从我俩认识那天便是如此。当年去珠峰,到日喀则车子出问题,天黑之后站在路边一筹莫展,小马哥从天而降帮我修车。后来跟我一起去西藏的毛毛半夜1点车子在距离日喀则200公里的无人区抛锚,小马哥从天而降两次(手机信号不好,又回去搬救兵)把毛毛救出来。以至于在我的心里,他总是啪叽一声出现在黑灯瞎火的路边,就像电影里的蝙蝠侠一样。如今他又用那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把我拦住了。
康乐是必须要去的,找了服务区给塔洛打电话。重新规划线路,最近的调头点还要35公里,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据我之前的经验,甘肃服务区都会在路下面掏个涵洞,把对向两个服务区连接起来。我骑车仔细查找,很容易就过到对面去了,一点冤枉路没绕,心里又把手机导航鄙视了好几遍。
临夏号称中国小麦加,路两旁豪华清真寺一座连着一座。小马哥老早就给我说过,他的家乡民风淳厚,待客如宾,路不拾遗,童叟无欺... ...我满怀期待刚进县城就被加油站工人给骂跑了,“不知道摩托车不能进加油站吗!出去!”顺着加油工手指的方向,赶紧把车推到加油站外公厕门口,立着“摩托车加油处”的牌子下面。身边全是戴白帽的回民,这里离陕西已经很远,我根本听不懂本地方言,眼看给摩托加油的大茶壶传来传去总也到不了我手里面都快急疯了,心想咋能这么欺负我们少数民族呢!好在大家还算客气,发现有个半天不说话的瓜怂眼巴巴站在茶壶后面,终于递给我了。
这茶壶设计的也是奇葩,壶口比壶嘴高出很多,必须借助半个脏兮兮的矿泉水瓶才能加油。跟着一通“杯壁下流”,眼看汽油顺着车架就要流向滚烫的排气管,手一哆嗦,洒了满地。
小马哥派来的兄弟是个本地警察,叫我把车藏进一个酒店楼边很难被人发现的地方,又给门房大爷发烟递话,再到街上仔细查看才算结束。我说临夏不是小麦加吗,怎么搞得这么紧张?哥们一脸严肃地说,之所以把我安排在莲花山专家公寓,就因为对面有派出所,否则你这车天黑肯定就没了。
来的日子也不凑巧,正赶上斋月,小马哥安排了满桌鲜果蜜饯甘脂肥羊,然而大家把八宝茶配好之后只能干瞪眼,直等到八点四十才开始动筷。桌上还有两个汉族娘们,也不说话,只管埋头吃喝。事后小马哥才告诉我,这两个本是朋友找来给我俩带回去接风的,事前没打招呼,嫂夫人也一道跟来,搞冲突了。我当场就对小马哥这种行为提出批评,行走江湖怎么总带着家眷,弄得大家多不方便呀!
又是因为斋月,第二天我只能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县城里觅食,这会哪还有不歇业的回民饭店。走了三条马路,总算看见还在营业的兰州牛肉面,那味道简直跟上海的一模一样。稀里糊涂吃完,小马哥已在酒店大堂等候多时了。我俩一个在上海,一个在西藏,下次不知道什么时时候能再见面。我骚情地抱了抱他,他趁机多摸了我两把。礼闭,我又要向着塔洛家的方向出发了。
整个服务区只有我一个人
这一份要价25,甘肃的服务区是真狠
加油站惊现上海沪A
远处白颜色的楼,就是同学大智的家
这个叫荞麦饼的很好吃,解油腻
俯瞰康乐县,楼下的河沟每年9月份都会举办河滩拉力赛,所以门房大爷见我骑的摩托车问我是不是提前来参赛的
斋月在这边找点吃的真不容易
我差点被饿死在康乐县
总算有家面店
看这油泼辣子口水就止不住
其实跟上海的兰州拉面简直味道一样
在康乐县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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