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現實主義貓的南疆流水賬

salvador

9月23日
晴


        2001年，文化部鼓搗來一筆錢，說是發明了新課題，叫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由偉大的費孝通牽頭實施。什麼叫非物質文化遺產？往大裡說，就是要記錄我們國家散落在民間各地的精神財富，往細裡說，就是要深入全國每一個角落做數據採集工作。數據採集都採集些什麼？經過重重轉包，層層扒皮，先+把這筆巨大的經費花光光，最後找一批廉價勞動力隨便去農村測量點磨盤擀麵杖拍拍照片，量量長短好給上頭交差。乍聽起來這跟美術學院沒有一毛錢關係，但是我們系主任素來喜歡攬工程，廉價包工頭的稱號再次光榮地落到了他的頭上。至於學生，自己反要貼錢挨家挨戶走訪農戶村莊。“老鄉，開開門吧，叫我們量量你家擀麵杖…嫂子，屋裡有人麼？叫我拍拍你家大水缸。”
        2002年9月，費孝通為了把事情辦得更穩妥一點，親自來西安督陣，系主任不敢怠慢，哪個學生敢有意見，就讓你學位證這輩子都見不著光。班裡的一群賤骨頭看到老費，各個只恨自己投錯了胎，認錯了娘。我對權威向來不感冒，還跟他吵過幾句。最後跟上幾個同學，默默的背著相機，自己花錢買了長途汽車票，去寶雞農村，下鄉！
        每天的工作是這樣的，我，偉哥，二怪，秀秀一組。我背著兩個單反，二怪扛著一個單反和三腳架，偉哥是寶雞蔡家坡人士，全美院幾百號學生只有兩個穿西裝，他就是其中之一。因為形象跟農民企業家接近，負責挨家挨戶敲門用方言哄騙老鄉，秀秀什麼都不會，就負責背著幾把尺子測量。一行人經過岐山、鳳翔、千陽、隴縣，坐著11路，踩著面面土，找最破的旅店，吃最便宜的面。最淒慘的時候，在農村裡走了大半天都不見飯店，就挨家挨戶敲老鄉的門，求人家下碗一塊錢的掛麵，拌點辣子醋，麵出鍋的時候，嘴裡餓得酸水直流。當時我們的帶隊老師姓唐，是個狗屁不懂的小兔崽子，中央美院剛畢業，自我感覺相當不錯。這孫子每天跟著我們到老鄉家裡想方設法騙些不要錢的老物件和拴馬樁，後來發現我們幾個想揍他，就自己跑了。
        在寶雞農村晃了快一個月，量過的擀麵杖比我這輩子吃過的火腿腸還多，搞得我們越來越迷茫。偉哥突然要帶我跟二怪去約炮，給我嚇壞了，要知道這可是中國西北的典型農村，敢到處騷情還不被全村人活活打死。偉哥淡定的說不要慌，你們城裡娃不懂，越是農村保守的地方就越淫蕩。我們下午回到旅店，吃好晚飯，偉哥帶著我倆像無頭蒼蠅似的在鳳翔縣大街上到處問哪裡有舞廳。
        總算找到一家，門口老漢攔住我們說舞票兩元。二怪是全系公認的摳逼，自己天天穿得跟鴨店掌櫃似的，連碗面都捨不得請，但是每到這種時刻都無比的仗義，敞亮。二怪甩到桌子上一張紅彤彤的100元，老漢零錢找了半天，還沒等數清楚就被二怪一把塞進兜里走人了。舞廳燈光太過昏暗，一進去我們三個都瞎了，加上精神緊張，差點一個踩著一個撲倒在地。稍稍適應了以後，一個拉著一個順牆往裡摸，艱難地挪動到舞廳最角落的座位。正商量著一會啤酒誰埋單，隨著一首新曲子，燈光亮起，三人統統驚呆。在不大的舞池裡擠滿了身著鄉村晚禮服來跳國標交誼舞的大爺大媽，我們隔壁座位上也有幾個濃妝豔抹的姿色老阿姨，表情肅穆，含苞待放，遠處的幾個老漢色瞇瞇朝她們拋媚眼。我們仨嚇得奪門而出，罵偉哥這傻逼把我們帶到了老年交誼舞場。
        吃一塹長一智，偉哥現在打聽路人的台詞換成了“私付，問一哈，哪又年請挖跳霧地滴房尼？”經路人指點，我們跑到了大概是鳳翔文化宮一類的地方，所有的年輕人全都伴著的士高音樂在黑咕隆咚的籃球場裡慷慨激昂並排轉圈，像是北朝鮮的閱兵現場。在籃球場的看台上擺了很多桌子，啤酒只有一種，大瓶白寶雞。
        那晚過後，雖然一無所獲，但偉哥跟二怪像是找到了竅門，經過他倆孜孜不倦的上下求索，忠於在隴縣的最後一宿，徹夜未歸。帶隊老師問我他倆去哪了，我沒好氣的說我他媽哪知道，那孫子也沒敢再多話。只是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驚呆了，偉哥跟二怪回來收拾行李大家準備出發，才出旅店大門，昨晚上偉哥的炮友就帶著她姨，她嬸，她嫂子以及她嫂子的娃堵在門口看女婿了。大家第一時間的反應都是我不認識這個人，然後坐上鄉村中巴快點閃人，也不知偉哥那騷貨最後用的什麼脫逃技術。
        總算休息了，打那天在安康走省道我就沒緩過來，坐車都把我坐成這樣，更何況他們騎了一下午的。今天的安排很亂，起先說是要在專賣店坐臺，與當地車友互動。工作日又不休息，寶雞就這麼球大的地方，哪個浪棒會一早上跑到這來。去店裡轉了一圈，所有車輛都在做大保健，李掰掰也跟著忙前跑後。說是保養，其實就是換個機油，刷刷鏈條糊弄了事。我隨手拿起專用機油的瓶子，上邊角落裡印著殼牌的小標誌，SL級，估計批發價不超過15塊，難怪高速震動有點大。
        看沒什麼事，想座鄉村中巴再去我戰鬥過的鳳翔千陽溜達一圈，找找青春的影子。手機跟著瞎湊熱鬧，突然不能充電了，換了好幾個充電器也無濟於事。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不得不決定打車進城，修手機。在寶雞火車站，找了好多家店，老闆都問我手機是啥牌子，咋沒見過——打死我也不說！最後實在是被問煩了，內心糾結，表情憤怒的吐出四個字：“是個錘子！”老闆先是一愣，然後把手機一放，說不修。
        總算找見個二把刀師傅，拆開檢查半天，我這手機也賤，被人再裝上自己就好了，師傅沒查出毛病，莫名其妙賣了個充電器給我。
        無聊了一下午，寶雞兄弟老方一下班就開車過來找我吃水盆了，三年沒見還是很親切，忍不住緊緊擁抱了一下。我說你咋越長越像伍迪哈里森？他說別說你了，有天他坐公交，邊上一個老漢突然問他，你可是外國人？他聽了氣都不打一處來，憤憤地說：“膩胡社撒尼？額揍是前頭李家莊的！”
        飯罷，老方開車帶我去山頂看了會寶雞夜景。上趟我見他是在西藏回來的路上，這趟又是從陝西出去，至於下次，真不知道又是什麼時候了。

注：本帖中未打水印的圖片，除特別注明外，均為隨行攝影師拍攝。

2002年9月，在鳳翔縣柳林鎮西鳳酒廠門外

鳳翔縣大槐樹村，二怪，我，秀秀，偉哥

在鳳翔縣，南小裡村，木板年畫邰歷平家

換機油

老方

西府水盆

寶雞的夜

(长征人)

感概万千！

银川小刚

帅哥！快快更新啊

纵横山鹰

salvador 发表于 2015-10-30 18:31
9月23日
晴

修手机那一小段，又把我看笑了{:soso_e112:}，


谢谢猫，敲下的这些细致，再次忆起那些暖暖的片段。
一路上感觉懵懵懂懂的猫却心思如此细腻，真性情。{:soso_e179:}

甜蜜人生

这照片看着真养眼。。。楼主满满的文艺范

a9wen

精彩支行，拍得太漂亮了!

仰望深渊

salvador 发表于 2015-10-27 14:12
9月16日
小雨

笑了。同为陕西娃 听见 “你的锤子好不好用 ” 也是虎躯一震啊 。那必须好用 随叫随到啊。
慢着  谁问这话呢？？？？{:1_116:}

musizhen1975

原来是陕西老乡啊！{:soso_e181:}感谢楼主让我看到熟悉的景色和新疆异域风情！

拧人崔

山道累人，直道累心说的太好了！

王师长

楼主辛苦了！顶起来

神七老黑

非常漂亮的图片

神七老黑

很精彩，很耐看可爱猫写的太精彩

平邑啊宝

片片逼格怪高

salvador

9月24日
晴轉陣雨


    此時此刻，也就是我躺在甘草店一個滿屋腳丫子氣息冰冷的招待所床上寫這篇日記的時候，手還在發抖。就在兩小時前，在這場我自認為是easyride的旅途中，差點要被人用鐵掀從路上鏟起來才能裝回家。
    李掰掰是我這一個月的閨蜜，老頭覺少睡不著，早上5點就被他鬧騰起來，然後去專賣店又當了一把充氣娃娃。摩托吧寶雞騎士營的哥們趕到，一直把我們送出陝西。在甘肅界，我請大家停車，悄悄向陝西的方向深鞠一躬。
    2012年我大半夜驚魂未定逃到這段G310國道的時候，到處都覺得陰森恐怖。今天陽光明媚，綠樹成蔭，連當年塌掉半座山把路基砸入河床的地方都沒找見。爬上黃土高原，植物漸稀，黃色的土塬藍藍的天，綠樹白雲點綴其間。這是梵高最愛的調子，讓這趟騎行更有了騎行的樣子。
    今天唯一的任務就是去天水的專賣店當充氣娃娃，順便給幾個車友試騎，搞得我們一個個都像是送車上門的物流小哥。
    跟咸陽一樣，把車給人家送到一截斷頭路，任由幾個傻小夥禍害。前天在寶雞有個娃上來就燒胎，今天幾個老爺們拿上車就翹頭，然後就是各種拉極速。拜託，我們還得騎著它去新疆呢！一個二個的頭盔也不戴，茉莉姐勸了幾句人家還生氣了。誰要管你了？那是怕翹頭沒拉住車頭撅翻了把你豆腐腦砸出來粘車上我們騎著噁心！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隊友們都躺夠了，從馬路邊爬起來準備出發，沒想到專賣店老闆不答應，說還有車友正在陸續趕來試駕，還要再等半個小時。我們問老王還去不去新疆了？老王說要伺候好代理商。
    驢把牛日死，我是個放羊的。衣服鋪地上，繼續沐浴陽光。
    我們離開的時候已經三點多了，G310路況非常好，穿過那些黑暗的長隧道，背後像是有磁場要吸走靈魂。遠處的洞口，隔著幾公里的煙霧和灰塵，從地平線上升起，又像是在通往另一個宇宙。每出一條隧道都要上一點海拔，溫度也會隨之下降。四五點鐘的光景，中午還曬得冒汗，這會的身體已經明顯覺得寒冷。我最快跑到了表速157，算是所有人裡邊的冠軍了。
    大家開始了極速大挑戰，李掰掰的後勤車已經不知道被甩到哪裡去了，國道跟高速公路是連著的，既無收費站也無明顯標識，反正就是超級女聲，想上就上。
    今天的計畫是到定西休息，路過出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老王沒有停車，在對講機裡說今天蘭州的代理商有活動，所以必須要到蘭州去。我說你怎麼不跟大家商量一下就自己決定，他說有活動，必須到。
    出定西後，眼看只有90公里就到蘭州，大車多了起來，對向車道的大燈晃得視線很是不好。所有人儘量用對講機湊在一起，目標大點相對安全。
    才出一條長隧道，天上的小雨不期而至，緊接著變成中雨，然後變成大雨，再然後開始了暴雨傾盆，差點把我們澆得都沒有然後了。隊伍全部失散，我在兩部卡車的前後縫隙中艱難前行，車輪卷起的積水混著大雨鋪天蓋地從各個角度席捲過來。我不停用左手擦面鏡，一秒鐘都保持不住，只能隱約看見前方卡車的紅色尾燈。
    我覺得我必須超過去，憑著後視鏡裡的光和堵上命的瘋狂。任由卡車亂流的拉扯我也沒敢用手抹一下面鏡，眼前只有對向來車的一片白光過後遠處汽車尾燈的些許紅暈，全憑本能駕駛，並道。然後身後是突如其來的一片白光，伴著卡車的急刹和喇叭聲。要不是卡車司機發現及時，我就鑽到人家車輪子下邊去了！抹了把面鏡看看碼表，現在的時速只有60多。
    維邁通耳機雖然防水，但是我們的對講機可都不防水，之前晴天也沒做任何防水措施，隊友們全部失去聯繫。幸運的是我的耳機裡傳來了馬可菠蘿的聲音，他說前邊沒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看到甘草店出口還有16公里，大家從那下高速。
    我不敢再超車，也不敢去走備用車道，因為黑燈瞎火的，上邊要是有什麼石頭垃圾出事的機率更大。
不敢再變道，跟在一輛小車後邊慢速向前，我的衣服濕透了，強忍著渾身發抖，用手不停擦面鏡上的水霧。這16公里不知用去了多少時間，也許走過了一光年，也許更遠。
    終於看見了甘草店出口還有2KM的牌子，我咬緊牙關等著後邊的路牌， 1KM，500M。菠蘿在出口打著雙閃引導已失聯的隊友，示意我先下去等。
    不一會大家在收費站外集合，我站在風中瑟瑟發抖，老王最後一個過來，一句話沒說，所有人也都一句話沒說。我走過去，沖著他一頓咆哮：“你他媽以後再做什麼決定能不能跟大家商量下？老子剛才差點讓卡車軋死！”他一句話也沒回，甚至都不看我。這種貨最氣人，你要麼就給大家認個錯，要麼就死抗到底被我揍死也量你是條漢子，在一邊裝死算什麼？爺爺不玩了！準備上去給他一頓爆揍然後回上海，茉莉姐過來把我拉住救了老王一命。
    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菠蘿找到家破爛招待所，李掰掰的後勤車神不知鬼不覺的超到我們前邊去了，收到消息以後又從蘭州倒回來找我們，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說他是絕對不會拋下大家的，我們是一個團隊！同樣是一個工廠的員工，層次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激動得我差點想把老頭抱著親兩口。轉念一想我倆平時住一個房間而且感情還不錯，大家早就起了疑心。要冷靜！
    鑽進唯一一間還在營業的小飯店，所有人凍得哆哆嗦嗦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攥著塊涼餅子，眼巴巴看著老闆最先端上來的那盤炒牛雜，差點吃出淚來。

注：本帖中未打水印的圖片，除特別注明外，均為隨行攝影師拍攝。

騎士營的哥們過來合影

陝西界

我在天水

隴西

剛在高速路上撿了條命

纵横山鹰

salvador 发表于 2015-10-31 22:01
9月24日
晴轉陣雨

猫辛苦了{:soso_e181:}。看到猫敲下的甘草店那晚的经历，依然心有余悸....{:soso_e150:}{:soso_e135:}

头盔根本看不见，前面大货车卷起的水雾更模糊视线，
对讲机没电，车子灯光视线不好，夹在车流之中，不停的凭感觉超车，被小车超，

在冰冷和绝望中机械的骑行，感谢天————小伙伴们运气都还好，安然无恙的下了高速{:soso_e166:}。